尋根記

 

我母親的角度

                                        作者: 談衛那

                  

2007年 10月開筆

 

 

日日夜夜盼了幾十年! 1988年九月, 中國大陸終於開放了

 

我為了先夫生前一心總惦念著老家親人, 卻不幸在大陸開放前半年去世! 他未能一了返鄉的心願, 當時我將他的骨灰放在台北縣三芝鄉的一個常州同鄉會建的<望鄉塔>裡, 讓他在天之靈能夠認識回家的路

 

我以七十四歲的高齡, 率先在子女面前表現出勇敢 膽識 懷鄉的情懷; 決定隻身回歸故里!

 

當時我的子女們都還在上班! 不能隨我同行認親!我隻身回到 上海 南京 常州 京滬一帶與闊別了半個世紀的親人團聚

 

當我從上海虹橋機場下機一出關口的剎那, 但見闊別了近五十年的叔子-----談辛, 率領著一個龐大的親人隊伍, 向我頻頻的招著手! 啊!  那一刻的心情是多麼的複雜! 多麼的激動啊! 我的這一幅探親圖不正恰恰應合了 < 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無改鬢毛衰..> 的寫照嗎!?

 

除了我的小叔----談辛, 和我的小姑----寒梅, 他們雖然也都老之已至! 我尚能認出他們的身影, 熟悉他們的鄉音! 其他的新生代雖然在相片上認過, 幾乎仍然是陌生的啊! 而疼我的婆婆呢 ? 她在哪裡?

 

於是, 我一家家的探望過去, 誰都跟我有訴說不完的顛沛流離的故事! 他們抹不去的是漫漫歲月裡刻下的諸多滄桑; 而我表達不盡的是比酒濃的戀鄉情結! 雖然兩岸受誨暗時代沖激的浪潮已逐漸退去! 一旦開啟鄉音, 忘不了的 滴不盡的仍是每個親人半世紀以來, 點點滴滴恩恩怨怨的國仇家恨-----啊! 一路聽過來, 因我們一家遠居海外! 親人有海外關係因而受到的牽累與迫害! 聽來都是那麼的令人毛骨束然! 無勝的噓唏嘆息啊!

 

我的老家在江蘇武進( 現在稱常州市 ) 位於南京與無錫之間, 是滬寧鐵路的中心。是江南的一座極古老的文化名城。有著2500多年文化的歷史記載, 曾有龍城的別稱, 我----郁蓉芳(珩)就誕生在這個堪稱是書香門第之家的郁氏大家族裡!

 

我的父親當年是在常州教育局裡任秘書的職務! 寫得一手好楷書! 許多檔案都需靠他親手抄寫! 工作相當的辛勞吃重, 以致他經常把工作帶回家來挑燈書寫, 正當盛年, 他竟不幸積勞成疾, 年僅三十六歲便撒下了無知的我們姐弟五個與世長辭了! 那年我才五歲!

 

我的母親生有五個子女, 我是排行老二, 上有一個美麗大方從事教育工作卻命運坎坷的姐姐---志芳, 她前後生有三男兩女共有五個子女; 一個知書答禮又極度賢慧, 懂得相夫教子的妹妹----謹芳! 她生有四男一女; 還有兩個弟弟! 母親最疼愛的小弟未婚不幸已死在抗戰勝利的返鄉路上, 大弟是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公務員, 一直留在家鄉照顧母親! 她前後也生有五個子女, 四女一男! 母親這棵獨自支撐的家, 幾十年後已經成長成一棵繁茂的大樹了! 1946年我離開正在生病的母親去台灣半年之後! 接獲母親的逝世惡耗! 讓我始終沒能回報母親的養育之恩! 心中一直是愧對自己的無孝啊!

 

父親早年去世, 母親帶著我們五個孩子繼續住在中玉代橋附近的郁氏大家族的弄堂裡, 那個時候, 幸虧有我的堂叔給我們撐腰! 並給過我們許多經濟上的支援, 支持我母親繼續住在家裡; 母親為生活所逼, 在家裡日夜的接了許多的手工活, 我們就是在這樣一個大家族的夾縫中長大的! 這次返鄉也希望有機會回報這份恩情!

         

一棵家庭樹--- 老家戚墅堰

 

我的先夫----談寒光 , 出生在常州郊區的一個水運發達且極樸拙的農村----戚墅堰!

 

常州是個具有深度文化且極俱傳統的城市, 蘊育過諸多的文化人! 例如近代的: 瞿秋白 趙元任 劉海粟…… 等! 而我自認我的先夫談寒光也應該歸屬其中的文化人之一! 只是他自小就常年累月的漂泊在外! 很少回家, 但他卻酷愛文化, 一生從事文與畫的工作, 教育子女口口聲聲的渴望有一個書香門第的家庭, 現在我帶著他的<心>與<靈>重歸故里!

 

當我跟隨叔子----談辛, 和小姑子---寒梅, 回到老家常州鄉下----戚墅堰,老家已沒有一個親人! 在土地改革開放之後, 老家的左鄰右舍都已新建起了樓房! 只剩下我公公在100年前親手蓋建的土屋一間, 它, 看來多麼的疲憊 落寞 荒蕪! 須要親人的扶持! 他, 卻是真正渴望親人用親情滋養的----根啊, 長久以來, 老家的老屋似乎只能聽到鄉音! 而擁抱不到一個親人!這個老家雖然曾極度貧寒! 靠著我的公公和婆婆的堅持, 在這間由公公親手蓋建的老屋裡, 含莘茹苦的養大了四個孩子, 如今! 我看到由公公婆婆他們培植出來的這棵繁茂的大樹! 已失去當年的繁茂! 樹上的鳥兒都已驚飛他鄉, 重築新巢!

 

回憶往事, 我的婆婆生了兩男兩女, 我的大姑---寒菊! 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 跟我婆婆一樣卻是一個極具文化氣質又很潔身自愛的上流婦人! 她十七歲就嫁給了上海頗有聲望的紡紗廠的蘇老闆, 成為上海商界的大戶人家!

 

大姑只生有一個兒子, 當年獨子是相當被家族人嬌寵看重的, 因此我的姪子-----蘇明堅 自小就是一個非常聰明 自信! 看起來十足像個小王子!我們始終對他留有深刻印象的!

猶記得我們離開上海要到台灣去的前一天晚上! 我們住在寒菊大姑家裡, 她特地把她最看重的紅木大喜床,讓給我們睡! 那是----1946年10月的事了! 可以想像得到後來他們一家人被打為右派的資本家,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會遭到怎樣的命運了! ?

 

寒光是家裡的長子! 他雖是在農田中長大的農家子弟, 但是從小就顯露出不同凡響的藝術天份, 經常幫村人畫人像素描, 畫得相當的傳神!我婆婆特別疼愛他, 決心要全心全力的栽培他, 無論家中生活有多困苦, 也要他去上藝術學校! 希望他將來能出人頭地; 光耀門楣, 所以寒光終於當了上海藝術專科學校的高材生, 成了中國第一位女油畫家潘玉良教授的得意門生!

由於我的公婆苦心栽培在寒光一個人的身上! 我的小叔就沒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了, 但是他相當的聰明, 凡事都有好奇心, 又有研究的精神! 他在老家唸完一個極古老的職校, 就進工廠去當了學徒, 尤其對機械方面特別感興趣! 始終手不離工作; 工作不離研究!

 

記得在南京我們全家正要準備第二天出發到台灣去的那個晚上!我跟寒光把三個孩子鎖在屋裡要他們睡覺! 我們出門去補充一些需要的物品, 這時談辛趕來了! 卻進不了家門, 結果他要求孩子幫他找找來一根鐵絲, 他用鐵絲輕易的就開門進來了, 在我們的印象中談辛是個好會解決問題的人! 從此談辛接替了寒光在南京資源委員會的工作! 之後他把家眷都搬到南京來就接著住在公家配給我們的房子裡

 

遺憾的是談辛在我回鄉省親後幾個月, 不幸得了肺炎病逝! 他的一對兒女遠居北京; 長子談展中在大學裡教書; 女兒知外也在中學裡教書! 我尚未與他們照面; 遺憾談辛生前再也未能見到我的三個兒女, 所幸在我女兒衛那那裡保留了她叔叔----談辛寫給她及家人的一大疊珍貴家書! 以及他幾十年研究出來的多面球體的學術研究手稿, 我知道, 這是他一生的心血與研究精華! 在他去世前他已把他的研究!傳承在我女兒的手裡!

 

寒梅小姑是祖母最小的么女兒, 留在父母身邊的時間最長, 他是我公公當年寵愛的女兒, 無論家境如何困難! 祖父母也盡量設法讓她讀了幾年的書; 我經常看著我女兒衛那的言行舉止像極了她的寒梅姑姑, 而我卻自嘆弗如我這小姑子的人生經歷,她能領著一家十口人在大風大浪中倖免的存活下來!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 她勇敢的用她的智慧砥礪過這個大時代的洪流! 

這棟半殘半頹的百年老屋子呢! 從1956年到1966年我婆婆一直獨自陪伴在他的身邊! 為了全家人的生存, 小姑子一家人遷移到上海, 在上海郊區選有故鄉之風情的----七寶鎮落戶下來, 而我的婆婆卻堅持一個人留在老家, 過著她清貧孤寂的晚年生活!

 

我婆婆日日思念著遠在台灣而邈無音信的兒子媳婦及孫兒們,千方百計到處打聽! 終於輾轉從香港捎來了海外的信息! 看到了一張安然無恙的全家福照片, 她老人家欣喜若狂, 見人就忍不住的亮出那張全家福照片, 並大喊大叫的叫大家來看……可想而知! 婆婆最後遭受到的悲慘命運了!

婆婆遭慘死, 親人都因為有海外的關係, 不敢回家! 被鄰人無棺也無碑的草草埋在田野裡! 當時遠在北京工作的----談辛! 委託寒光童年時的玩伴代為照顧我們的老家! 二十年過去了, 他的幾代親人一直代我們談家守著這個老家!

 

 

 

 

 

! 我們的老家就似我們的親人 ! 他,默默承受了八年的抗日戰亂,全家把他撇下往內地逃亡. 公公自從逃難到江西後, 就落難他鄉! 再也沒有回到這間曾是他親手蓋建的老屋子來了! 接著半世紀的鐵幕生活! 逼使親人再度散居各方! 親不敢認親, 子不敢認母! 兄妹之間的矛盾, 幾乎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事讓我聽了心寒; 有誰還會眷戀著這間半頹半倒的老家呢?!

有誰曾因為他是我們的老家, 而動情又專情的珍惜著這片土地與幸存的這間頹喪的老屋呢?

   

從小姑---- 寒梅回憶的敘述中! 流出了當年家族及遷移的大時代故事:

 

大時代的故事

                   

我姑媽寒梅的角度

 

八年抗戰初期, 為了躲恐怖的日本人, 我父親帶著我和大哥寒光及從城裡嫁到我們鄉下來的蓉芳大嫂, 以及二哥----談辛一起往西逃難! 我的一隻右腳從小因撇拐過, 受了傷一直痊愈不了! 足裸幾乎已經腐爛得千滄百孔, 不能行走, 必須拄著柺杖跟隨著家人, 痛苦萬分的在槍林彈雨中掙扎, 就在這樣巔沛流離, 日夜中都被槍火炸彈所驚赫的一直逃到了江西的九江! 我再也動彈不了了! 在無路可走之下父母把我送進了當地的醫院!

 

因為住院, 邂逅了做醫生的昝大夫, 他極用心的專研著我的足病, 細心的為爲我醫治, 我竟然被免去要鋸斷我小腿的危險, 逐漸的有了起色, 感恩之情讓我無以回報! 他在如此兵荒馬亂的日子裡! 給了我這麼奇蹟般的照顧與醫治, 因此, 我心甘情願的以身相許! 嫁給了-----昝大夫!

 

我的大哥---寒光為了支持抗戰到底, 當時大哥的一份投筆抗日決心, 追隨國民黨去了大後方! 做中央訓練團的培訓及宣傳工作, 而我父母必須跟我留在江西, 因為二哥在江西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而我也在江西開始有了自己的家, 我跟二嫂都快要臨盆生產, 大家有意留在江西; 大哥也考慮到父母不宜再長途跋涉! 兩老便跟著二哥和我留在九江直到抗戰勝利!

               

聽我大嫂的敘述, 自從離開江西以後, 繼續往西去, 當時帶著他們的兒子----始白(奮兒), 大嫂還懷著七個多月的孩子, 跟隨大哥逃到大後方的----貴陽, 在貴陽醫院大嫂生下了一女, 大哥給她取了一個極富時代使命又有藝術背景的-----<衛那>名字, 之後大哥又獨自去了遵義! 大嫂卻帶著奮兒跟衛那留在貴陽, 大哥在遵義做了許多抗日的宣傳工作! 那時是我大哥藝術的巔峰期, 他為抗日宣傳奉獻了他所有的熱情與藝術才華!

 

當年, 他為抗日畫了許多巨幅的油畫! 高掛在遵義的十字街頭支持抗日, 並且還準備了幾十幅油畫作為支持抗日要想舉辦義賣活動! 一心想喚醒沉睡了的中國人起來抗日; 這段時間大哥認識了散文大師及漫畫家豐子凱先生 以及梁鼎銘 梁中銘 梁右銘三兄弟.. 等, 當時諸多的文化人都聚集在遵義這個地方!尤其是豐先生對我大哥的油畫特別的讚許, 還為大哥的畫展寫過一篇序言! 驚讚我大哥的畫如何的傳神了! 在他寫的序言中有個小插曲, 說我的大哥替他用油彩畫了一幅打坐的人像, 豐先生把這幅畫掛在他進門的玄關的牆壁上!

 

有一天, 有朋友來訪豐先生, 敲了半天的門沒人來開門, 便在門縫裡往裡面瞧, 發現豐先生正在打坐, 朋友不便干擾他的修行就離開了! 幾天後, 他與朋友見面時談起這件事, 才知道原來是我大哥畫的油畫太傳神了! 誤以為他真的是在打坐, 可見得我大哥的筆下工夫了

 

這讓我回想起大哥在上海讀藝專時, 暑假其間, 潘玉良老師讓他畫炭畫的裸體素描的一段往事, 當時不知他從那裡找到幾個模特兒畫了好多張人體大小的碳畫, 大哥把畫好的人體素描一張張貼在家裡前後的門板上! 引來了許多鄉下的女人擠來家門口爭看不已, 然後就聽見一陣陣的不堪入耳的評語: " 羞羞臉! 羞羞臉! 談家來了這麼多不要臉的女人呀!

 

隨後, 大哥又輾轉來到重慶! 在抗日的行列中挑起了繁忙的文書的工作; 將大嫂安頓在重慶的大田灣山區裡住! 並在重慶生下了老三------完白, 但大哥卻很少回家! 直到日本人投降!

 

勝利返鄉後, 回到老家, 大哥才得知我們的父親早在江西因病魂歸異鄉, 再也無法回來! 談辛也有了兩個孩子, 跟弟妹一起仍留在九江工作未歸, 只有我一家人陪著我媽回到戚墅堰老屋, 那時我已經是五個子女的母親! 肚子裡還有一個沒有出來, 我母親打算一直住在戚墅堰老家不願再離鄉背景的過那種逃亡的日子了!

 

於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戚墅堰老家開了一間小診所! 也需要母親幫忙我照顧孩兒們, 因此! 我母親不願再隨大哥奔波到台灣去了!  

 

                 我的婚變

 

我母親蓉芳的敘述

 

回想我與寒光的結合, 是經過自由戀愛而結婚的,當時舊社會的人都是受傳統教育的人, 對自由戀愛都認為是一件極不道德且不能理解的大事情, 我們的結合轟動了整個常州市,常州人特別講禮數懂規矩的, 何況我出生在這樣一個書香門第的大家族裡! 由不得子女有背叛父母或是有任何背棄信約的行為發生! 但是, 我是家中的老二, 細胞裡似乎充滿了叛逆的激情

要知道, 我母親在我還沒有出生之前就替我做主與我家一個遠房親戚有了指腹為婚的婚約 , 我母親與我的遠房表嬸同是懷孕婦女!住在一個弄堂裡! 感情如同姊妹般的親愛, 有一天, 她們都頂著似西瓜般的大肚子坐在天井裡一邊曬著太陽, 一邊打著毛衣, 一邊聊著天! 彼此指著對方的肚子做了約定: 如果生的正是一男一女, 那就結為親家吧! 這可是門當戶對, 親上加親的美滿的婚姻呢!

 

因此, 在我出生後不久, 雙方都信守此約, 接受了隆重的聘禮!也就是說我還沒出生, 父母已經替我做主把我許配給了我遠房的一個表弟!  這可以說是江浙一帶一向傳延下來特有的既親上加親又門當戶對的難得好姻緣!

 

當我越來越大時, 我才懂得我有一個與我同年的丈夫在等我長大好擇日過門, 但是! 我對那個不會說話! 不拘言笑! 看來極木訥的同年未婚夫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一點不喜歡他, 而我怎能嫁到他家給他家做媳婦呢? 我心中異常的不甘願哪! 這種不開心的婚姻一直悶在心裡, 於是我得了一種病, 這個病會讓我坐在馬桶上突然昏厥過去如同死去一般, 什麼醫生來把脈都搖頭治不好我的病! 都說這是心病! 要用心藥醫才行!

 

那時我已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為了幫忙家計, 我在常州的電話局裡做接線生的工作!

 

我的姐姐志芳他十二歲開始, 為了我們四個弟妹上學! 犧牲了自己的讀書機會! 願減輕母親的負擔, 答應到一個大戶人家去做家庭老師, 幾年後, 她嫁給了這個盧家的長公子! 之後, 姐姐隨姐夫遠居北平, 不料姐夫因肺病去世, 姐姐攜著兩個待哺的孩子慰祖與曉平, 傷心的返回了常州

 

姐姐先在覓渡橋小學做代課教員, 因為她教書教得特別的出色, 後來被學校聘為正式的教員, 這個時候, 寒光從上海藝術專科學校畢業了! 他在這個小學校裡任美勞老師, 見到我姐姐 , 對我姐姐非常的愛慕, 對姐姐的教學尤其欣賞, 經常在我姐姐教室外的一個拱門邊徘徊, 不時的要窺看我姐姐上課; 姐姐當時已被教育局的一位程督學看中了! 正準備談婚嫁之事, 對這個年輕老師日日的窺視心裡感覺不安, 所以想到自己有一個妹妹! 對指腹為婚的婚約正生著心病, 何不將這位老師介紹給我妹妹呢! 說不定妹妹會滿意, 因而得到幸福! 她很快就能藥到病除了!

 

有一天, 我準時三點半從家走路去電話局上夜班, 去上班的路上都會經過覓渡橋小學的大門口, 那天我正打從門口走過, 發現有一位年輕人, 穿了一襲長袍, 瘦高個子, 他看來像一根電線木桿一樣的立在電線桿下面,直朝我這邊望著; 我心裡在想: 我每天都經過這裡! 怎麼從沒見過這樣一個瘦高人, 他從那裡冒出來的呢? 好奇怪!? 他幹嘛老盯著我看呢?

就這樣一個印象, 走過也就過去了, 沒把他掛在心上!

 

   到了晚上, 我接到一通陌生人打來的電話:

 

喂! 妳是郁蓉芳小姐嗎?

你? ……你是哪一位?

今天下午三點半的時候您是不是經過覓渡橋小學門口?

是的? 你怎麼知道?

我正好在那裡, 看見你走過去?

..你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電話? 你是誰?

我? 我是談寒光老師, 我跟你姐姐是學校同事!

我姐姐? 郁志芳? 喔! 你……你是站在電線桿下的那位. 嗎?

是的! -----

 

! 原來他是我姐姐的同事! 姐姐怎麼沒告訴我?

 

就這樣我們像接上了電的插頭似的, 電線的兩頭開始了一千零一夜式的夜談, 談老師還真的名副其實姓談,他的花言巧語讓我忘了自己在上夜班 , 忘了他該休息; 黑漫漫的長夜! 突然感覺一下子就天亮了! 在座的同事們個個都取笑我們被自由戀愛沖昏了頭! 都給他取個外號叫----談天說地!

 

喂! 蓉芳! 妳的談天說地又來了! 快接! 章麗麗是個比較新潮派的女孩兒

我不是蓉芳! 蓉芳今天生病了! 他沒來上班呢! 王欣總是這樣作弄他

蓉芳! 妳別聽他的甜言蜜語! 這種男人都不是個好東西! 不敢突破自己婚姻的李小晴! 總認命的這樣警告我!

 

當年不知我的勇氣哪裡來的? 我真被寒光的甜言蜜語給填滿了,再也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了!

 

我跟寒光談戀愛, 很快就傳了出去

 

母親在此兩難的逼迫之下! 做不出任何的決定, 母親只好去找表叔公商量! 自從父親過世之後, 尚能站在我媽立場說話, 又肯雪中送炭的只有表叔公了! 表叔公平時也最疼愛我, 對我的戀愛與退婚的心願極表同情! 因此, 他招開了一個家族會議, 為我打破了傳統! 抗拒了祖先立下的規矩, 支持我退婚! 理由是: 解除了上一代的婚約, 他能保證, 我從此不會再生死去活來的病了!

 

兩幅畫的故事

 

 

我終於退了父母之命的婚姻! 跟有情人寒光終成了眷屬, 這種自我選擇的婚姻可說是跟當年的傳統婚姻起了很大的家庭革命! 加上我姐姐也為了孩子與教育的事業, 姐姐未能守節! 我未能講義!

 

姐姐先我兩個月重建家園, 在那個時代, 我們姊妹倆的婚姻故事也可以說在常州城裡開了婚姻自由的先例! 當時竟成為常州城裡人們茶餘飯後批評談論的熱門話題了!

 

寒光為了感謝我姐姐這個大媒人, 趕著姐姐的結婚大禮之前, 每天一大早以及黃昏時刻他就帶著畫筆和油彩上天寧寺去寫生; 他一共畫了兩張油畫, 一張是天寧寺公園的日出, 一張是日落黃昏;準備在我姐姐結婚大喜的日子! 作為送給她的結婚賀禮!

 

沒想到這兩幅畫掛在姐姐的新房裡, 新房是借設在我叔公多餘的房子裡的, 沒出兩年, 抗日戰爭爆發了! 家人都準備逃難, 那兩幅沉重的油畫就自然被遺忘在牆壁上了!

 

當日本兵進入常州城, 幾乎家家都人去樓空, 日本兵破門而入闖進家家戶戶的亭台樓閣裡像抄家一般, 直到我叔公勝利返鄉, 看到老家的劫後景象慘不忍睹! 所有值錢的文物都被搶劫一空!而這兩幅畫呢? 也被日人從牆上拽了下來, 鏡框已經破碎! 所幸日本兵看不懂畫裡的故事, 也不識它們的寓意深遠, 終將這兩幅油畫當作廢紙般遺棄在垃圾堆裡!

 

叔公卻是識貨的文化人, 他知道這兩幅畫的來歷與畫裡的故事的, 他疼惜的從滿地滄夷的垃圾中拾起, 將鏡框重新修復好了, 撣去了畫面上的灰塵, 仍舊將它掛回到牆壁上! 當我姐夫姐姐也回到家來,見<家>被日人搜括了所有的文物, 只剩牆上的兩幅畫還安然無恙的掛在牆上, 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感慨與激動!

                           

 

傳承的故事

                        

衛那的敘述

 

當我退出教育崗位以來, 生命得到了時間與空間的伸展與釋放! 從母親反鄉省親回來後的生動敘述, 激發了我也該回鄉認親的情懷!! 自從中國大陸的文化與教育遭到文化大革命的挫傷與破壞後! 現在雖然已經開放了! 心中繫掛著的是中國的教育是否斷層?中國的文化經大革命的摧殘, 究竟被破壞到怎樣的地步? 我應該藉著回鄉之便,用心觀察當地的教育現況! 為我的祖國在文化與教育的斷層上做點修補的工作? 此行就更有意義兼具使命了!

 

一有了這種意念! 我就馬上付諸行動! 因此!我在1990年4月8日跟隨母親返回大陸! 見到了上百位的親人; 同樣接聽到了他們親歷其境的悲歡離合故事; 迫使我聯想起自己在母親肚子裡就開始過著離鄉背井的逃難生活, 父母領著祖父母 小姑 叔叔領著三歲的哥哥以及還躲藏在母親腹中的我, 死裡逃生驚險萬狀的遠離日本人的侵略! 輾轉的逃到貴陽, 我在如此兵荒馬薍中誕生! 足以理解到我出生後父母付於我<保衛國家>的特具神聖使命了! 而我背負著這個神聖的使命從小到老; 從中國大後方背回到老家; 又從老家地遷居台灣, 在台灣度過了近半個世紀!這個使命又被我帶到了西方加拿大, 這個使命, 仍時時圍繞在我的左右!

 

在尋根期間跟隨母親及親人從上海探親探到常州 南京 杭州 一聯串的拜見阿姨 舅舅 叔叔 姑姑們……並與許多表哥 表妹們歡聚, 再趕赴北京與從未見過面的堂哥 堂妹相認, 我盡心盡力的傾聽著每個親人的心聲, 為了要深入的認識他們! 想探看到心靈的最深處去與他們交往; 我也極力的想讓親人理解我跟隨父母這些年在海外思念親人的心情, 諸多的戀鄉情結就在一次次的溝通中化解開來, 我熱愛著與我父母有著血緣關係的每一個親人, 我因與他們有了交流, 傾聽著親人們迷失在大時代裡的故事, 心中不再感覺落寞與孤單了! 興奮之情, 感受之深, 消解了四十年化不開的鄉愁,  我激情的想擁抱他們! 有一股想與他們永遠生活在一起不再分離的激情!

 

我從母親平日的口述中, 已得知家鄉的一些親人的點滴瑣碎之故事, 但是她在老家住的時間很短, 對我爺爺奶奶的家族故事可以說很陌生的! 後來我聽到並讀到一生奉獻教育的大阿姨----郁志芳女士寫的回憶錄中, 讓我認識了我母親家族的背景

 

所幸當我返鄉時! 父親的四兄妹中還幸存了姑媽! 她再度陪同我與母親回來尋根! 一路上聽著她源源不竭的講著老家的故事; 讓我對祖父母當年在戚墅堰老家建立家庭有了一個概括的了解, 也讓我明白我的根源是從哪裡來的! 同樣的, 我們也向親人一再的敘述了幾度離鄉背井後的斷代生活!

 

抗戰勝利後 ; 猶記得父親帶領全家五口選較安全的公路從四川重慶與幾家鄰人一同坐在一輛大卡車的行李堆上, 開始了集體的返鄉行; 同樣要穿過了萬水千山, 也歷經了千辛危難, 終於投進了常州老家----戚墅堰的懷抱, 聽見了親人們的熟悉的鄉音, 那年我才七歲

 

如今回想老家的景物人事, 腦海的記憶已很模糊, 似乎已離我遙遠了, 但是在我們離開老家, 父親要帶我們又要遠行到台灣去的那個有霧的清晨, 我仍清晰的記得奶奶抱著四歲的弟弟, 牽著我的小手, 口裡喊著: 奮兒奮兒小心看著路……她送我們一家人去趕火車的場景, 始終難以從記憶裡抹去! 尤其奶奶的一張奮進不屈的臉, 一直刻印在我的心版上, 讓我此生都不可能忘懷; 家鄉的拱橋, 水堰上來來往往運貨的竹筏! 撐筏人在水上的吆喝之聲猶在耳際! 那日登上火車後, 就從此與奶奶兩岸相隔! 直到今天!

 

一路上, 我傾聽著姑媽跟我講早已被親人淡忘了的祖父與祖母的軼事! ---------

 

                     

爺爺奶奶的故事

 

 

早在120年前, 我的爺爺談冰融是鄰縣常熟地方的一個巧手木匠, 他的手藝很受地方上人的青睬! 誰家要作甚麼家具或是房屋有何缺損? 他都會幫忙想出辦法來解決問題! 所以他的名氣從常熟一直傳到了常州!

 

有一年, 他到常州來作工程, 正巧遇上了水患, 許多房屋都受到了進水的破損, 於是祖父更是大家迫切需要的巧匠, 在祖父所包的工程當中有一對寡母獨女家的災情特別慘重, 所以他進這個家裡幫忙替她們重整了家園, 這位母親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對這個具有解決問題的木匠欣賞倍至, 覺得他會幫著解決家中的諸多問題! 那肯定能給自己的女兒帶來幸福!

於是這個母親看中了這個巧木匠, 心中極樂意把女兒下嫁給他! 可是她的女兒執意不肯; 她嫌棄這個木匠沒有文化, 不修邊幅, 欠缺規矩; 沒有好的出生, 絕不是自己心中所期盼的讀書人!

可是她的母親卻非要她嫁給這個木匠不可, 並拿起掃帚要打她, 當年人們習慣受傳統的束縛, 一個女人家根本沒有反對父母的權利, 婚姻更是不能自我做主, 無論如何是不能違抗父母之命的, 就這樣這個巧匠師傅和一心嚮往嫁一個讀書人的女子定下了終身, 三十年後他們成了我的爺爺和奶奶!

 

這是一個值得傳延下來的家族故事啊!, 讓我理解了祖父母的不同特質! 使我頓悟出我和我生的子女們為何始終無法達成祖母當年一心嚮往有一個-----<書香門第>世家的期望? 原來這跟祖父特別喜歡創新的性格有著極密切的關係與遺傳! 這是我回鄉尋根後的最大發現與收穫!

 

從姑媽的口中, 認識了我祖父母的姻緣以及幾代人的家族故事! 姑媽見我如此的認真跟她問長問短, 就開始像瀑布一般淵遠流長又源源不斷的繼續跟我言傳著:

 

                     

祖父的性格特質

 

姑媽的敘述

 

    妳祖父從此在常州戚墅堰成家立業! 就再也沒見他回過常熟; 妳祖父的生活一向流浪漂泊慣了! 當然不願受到婚姻的任何的約束, 更不願受傳統與禮教所左右; 所以妳的祖父總是不顧妳祖母的感覺!我行我素的像個自然人; 但是你祖父的腦子特別好! 天天想著的是如何設計新的東西!

 

好比妳的祖父曾經設計過能折疊起來的竹躺椅, 用它在夏天的屋外納涼, 非常暇意;  當他下田幫著妳祖母耕種的時候, 他會設計一種踩水的水車, 能把乾旱的田經水車踩水變成了水田! 諸如此類的設計不勝枚舉! 但是他往往因為滿腦子的創意而忘記了身邊的人事物, 忘了家中缺米正等著他賺的錢去買米下鍋呢! 而他卻視如無睹的把錢全花在研究發明的這類事上! 總讓妳祖母生氣! 而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更奇怪的是您祖父還懂得將他的設計拿去專利局申請專利! 在那個時代很少人知道甚麼是專利的, 但是您祖父失望了, 因為在他設計之前已有人登記了相同的專利……

              

從現代的教育角度來看

                   

衛那的理解

 

我用現在人的眼光來評斷我的祖父, 他應是個標準的不按排理出牌, 右腦極發達且具有豐富的想像力與創造力的巧木匠! 他雖然做的事是屬木匠的工作! 但他不自覺的已走在 <創造者>或 <發明家> 的特質上了! 遺憾的是我們左腦較發達的祖母! 受到傳統思想的局限, 當時怎能理解我的祖父呢!怎能接受祖父的那種出格之想與怪異的行為呢? 站在現實生活上看, 我的祖父的諸多行為是會讓祖母失望的, 在諸多的失望中, 祖母只好把希望寄託在自己的下一代, 期待兒女們都能創建一個-----<書香門第>之家的家風!

 

而現在我再倒回來看我們的整個家族! 祖父母的特質一直都在支配著他們下一代的命運啊!

 

祖母她是一個極度傳統又堅持的人! 因此獨自留守家鄉過的是最艱難困苦的孤獨農婦生活! 直到無法抗拒大時代的洪流! 無棺無墎無牌無位的葬身在老家附近荒蕪了的鄉野田間, 親人們都往大城市去發展了!而逢年過節無親人爲她祭掃! 母親幾度的返鄉! 將已故的爺爺奶奶; 外公外婆和我的小舅舅, 都讓他們有了牌, 有了位! 撿骨後, 將先人們一一歸隱在常州的和戚墅堰的鳳凰山簏!

 

我曾在老家土屋外徘徊! 我在田野間憑弔過祖母的心靈! 捕捉著父親童年穿梭在田野裡畫畫寫生的諸多影子!以及想像他當年學畫的那種艱辛歷程! 再想起我一直跟隨父母親流離顛沛的孤立在他鄉異島上已建立起自己的家園, 我還會有決心與勇氣放棄已有的一切回歸鄉里來重建家園嗎?

直到今天, 我已遠居在西方的國度, 我放開了老家的土房子! 仍然放不下的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 我一再告訴自己, 我無論在那裡, 我都不能辜負了這個使命! 我心總繫掛著它, 時時督促我一步一腳印的往前走去!

 

接著, 姑姑又跟我敘述了我父親當年在家鄉熱衷畫畫的諸多軼事-----

 

                       父親的心結

 

從姑媽的口中, 聽到了父親當年學畫畫的故事:

 

父親當年在家鄉熱衷畫畫的諸多軼事, 讓我明白了在我們幼年的時候, 父親為何跟我們三個兄妹一再的耳提面命, 要我們------不可以喜歡唱歌! 不准我們------喜歡畫畫! 他總說:

您們喜歡這些, 將來就會餓死街頭!

 

然而我們三兄妹從小就喜歡唱歌; 更喜歡畫畫! 這種擋不住的天份時時在生活中流露出來! 關也關不住, 禁也禁不了啊! 這可讓父母苦惱與擔心了, 這都是因為自己受到了慘痛的教訓, 父親總是對我們說:

 

我在艱苦的抗戰時期能存活下來, 養活一家人的生活, 那都因為我有一副創意的頭腦! 我能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柳暗花明的轉換了職業, 要不然很可能我們一家人都會餓死街頭了!

 

父親雖然說的有道理, 但是他可能還不知道他的創意以及能夠在這樣動亂的大時代裡存活下來! 而且幸運的來到台灣, 又能夠有一份穩定的工作, 這些都還是遺傳了我祖父的特質, 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解決身邊的所有問題! 這就是談氏家族裡每個子孫都會表露出來的最大特質!

 

                   

我的驚覺

 

 

在親人濃郁的親情圍繞澆灌下, 我突然的驚覺到自己雖擁有上百位  < 親人 >, 竟然沒能有機會認識一位同道的, 有共同語言的 < 朋友 >.這才恍悟在十三億的中國人裡, 我還沒有一個-----朋友! 啊! 這是多麼遺憾的事呢!

 

這一發現, 觸動了我心最深層的渴望, 我曾是一個教育工作者, 我多麼希望我的親人中有與我一樣從事過教育工作的人, 那麼我們彼此就有共同的語言, 可以深入的交流分享, 並能互通兩岸的師表情, 而不光是浸淫在濃濃的親情裡! 

 

我想認識到當今國內自開放以來的教育真實現況!遺憾的是除了我的志芳大阿姨曾是上海某小學的早期退休校長之外; 姑媽的大女兒亦士表妹, 雖在上海的在職進修大學教書, 我們所涉獵的領域不同; 因此, 坎在心中會有絲絲的不滿足感, 這讓善體人意的大表妹與很會動腦筋的弟妹美娟以及小表妹竟士給覺察到了我的心想, 她們熱心的為我連絡安排並引介新的朋友! 也讓我能心想事成!